一刹间，魏林的表情有极其微妙的变化。毕竟是当着老爷子的面，所以很快他就又将情绪全藏了起来。

       他之前真是……真是太小看黎小鸭了！

       他不知道她真的是孩子的纯真天性，还是有意为之，这一手简直……简直堪称漂亮。

       魏林一向觉得老爷子并不是个多讲亲情的人。

       老爷子只是很传统。

       传统到认为家业一定要传给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后代，其他人就算再能干，也不配端他家的碗。

       他专制，强势，就像老鹰将雏鹰推入悬崖逼迫后代学飞一样，他教养自己的儿子时也是残酷的。

       这样的作风对老爷子的直系血亲来说，令他们痛苦。

       他们越痛苦，对魏林来说，就越使得他有空子可钻。

       可人老了，难免就会生出软弱来。

       老爷子兴许会在某个时刻，后悔自己过去的强硬。但后悔终归是无用的，毕竟现在结局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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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这时候黎小鸭横空出世……她打开了一个亲情的口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魏林脑中陆续闪过这些纷繁的念头，然后被一声闷响拽回了现实。

       佣人们抱着大少爷和大小姐的遗像出来了，并放置在了桌上。

       黑白的遗像，哪怕里头的人曾经拥有再如何出众的外貌，这一刻也显得鬼气森森。

       魏林眼皮一颤，本能地挪开了点目光。

       真是疯了！魏林心想。

       摆上这些东西，还想好好吃饭吗？

       黎小鸭人不大点儿，倒是一点不怕面前的遗像。她又掏了掏佣人帮忙拎着的书包，从里头翻出了酸奶和一块巧克力。

       贵族学校食堂的饭菜非常丰盛，各种各样的食物都有。

       其他人不屑吃。

       就算有去吃的，那些吃不掉的，也会顺手丢进垃圾桶。只有黎小鸭吃不掉的全收起来了……

       橙子之前给了盛玉霄，现在她把酸奶放在了大舅舅的遗像前，巧克力放在了大姨的遗像面前。

       她对遗像说：“是礼物。”

       魏宣明默不作声地看着，突地问：“你不给你妈妈面前放点东西吗？”

       黎小鸭摇摇头，把妈妈的照片抱起来，放在了魏宣明面前。

       她说：“再见到外公，就是妈妈的礼物。”

       魏宣明的手颤抖了下，差点打翻手边的茶杯。

       魏文隽和魏文磬则已经绷不住红了眼眶。

       魏文隽哑声说：“小鸭说得没错，家宴，就应该所有人到齐。”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近了。

       是佣人推着一个人出来了。

       黎小鸭知道，那是她唯一还在世的姨妈。

       佣人推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女人的模样就这样映入了黎小鸭的眼帘。

       她的头发被整齐地梳起，衣服也穿得体面且规整，身上没有一点装饰物。

       可她太瘦了。

       瘦得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跑。

       她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一双漂亮的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并不看他们……

       “文懿。”魏宣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但她浑然没有反应。

       “推近一点吧。”魏宣明疲惫地说。

       和另外住在光华山庄的魏文隽两兄弟不同，魏文懿一直跟着老爷子。

       但老爷子也很少去见她。

       因为她早就不认人了。

       甚至有时候会丧失对自己身为人的认知——她觉得自己是一棵草，是一块石头。

       那就少见面，让她无忧无虑地当一棵草，当一块石头吧。

       他也不会再感觉到痛苦。

       老爷子只能这样想。

       “你姨妈就不用给她礼物了，她见到陌生的东西会受害怕。”魏宣明说着摆了摆手。

       一旁的佣人立刻熟门熟路地拿起勺子，开始给魏文懿喂饭。

       黎小鸭攥了攥手指，轻轻应声：“嗯。”

       “开宴吧。”魏宣明重振起精神。

       佣人应声，开始陆续上菜。

       每个“人”面前都摆了碗筷，魏宣明往他们各自的碗里都夹了菜。魏林望着这一幕，都不由恍惚一瞬，仿佛回到了数年前……

       这顿饭气氛有些沉重，本该吃得静默无声。

       但老爷子突然想起来，问：“今天去上了一天学，感觉怎么样？”

       这一句话，就把俩舅舅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来。

       黎小鸭乖乖答道：“还好。”

       “小小年纪，就会这么中庸的回答了。什么叫还好？”

       “嗯，就是还好呀。老师还好，同学还好，学校还好。还有魏林舅舅在窗外陪我上课，也还好。”

       魏宣明闻声看了一眼魏林。

       这点就比她舅舅们强，还知道使唤魏林。

       有时候厌憎一个人，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去驾驭他，驱使他。

       “交到朋友没有？”魏文隽迫不及待地问，他更关心这个。

       他怕黎小鸭在贵族学校被欺负。

       越是那种地方，越是看碟下菜，抱团霸凌。

       “没有。”黎小鸭说。

       “没关系，以后总会有的……”

       “没朋友也没关系。”黎小鸭又说。

       魏文隽瞬间哑然。

       魏宣明倒顿时赞了一声：“好！我们家的孩子，就该有这样的气度和心胸，你将来要做的是头狼。”

       魏林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老爷子果然是想培养小丫头了。

       两个舅舅本来对父亲怨气也很大。

       但这会儿听他夸起黎小鸭，那怨气顿时就去了三分，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对，没错！小鸭就是优秀的！就是好的！

       一顿饭就这样在一问一答中结束了，气氛也不再沉默，倒难得有几分温馨。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九点，黎小鸭毕竟还是小学生，还得乖乖早点睡觉呢。

       “送盛少出去吧。”魏宣明抬头说。

       这话本来是对佣人说的，但黎小鸭嗖一下就从座位上跳了下去。

       “魏老先生，我就先告辞了，您保重身体。”盛大少也难得收起桀骜不驯，恭恭敬敬地说完这段话，才和黎小鸭一块儿往外走。

       魏宣明攥紧了拐杖，但到底没怒声呵斥把黎小鸭留住。

       黎小鸭一直将盛玉霄送到大门口。

       “明天还会见的，进去吧。”盛玉霄摸了摸她的头。

       黎小鸭咬了咬唇，后退半步。

       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盛玉霄又忍不住用力抱了下她。

       “我走了。”盛玉霄飞快地松开手，起身离开。

       免得一会儿更觉得不舍。

       等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但许秋来还在客厅等他，见他进门就问：“见到黎小鸭了？”

       盛玉霄点头，眉头微蹙。

       魏家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许秋来惊讶道：“怎么还是不高兴？”

       盛玉霄顿了下，沉声说：“没有，很高兴。”黎小鸭坚定地拉着他进门，坚定地留下他吃饭，都让他很高兴。

       在黎家村的时候，跟置身龙潭虎穴没什么区别，回到家，也一样有危机四伏。但就算是这样，黎小鸭还是会把她内心的一点柔软分给他。

       那他就把他的强大分给她。

       “我只是觉得……黎小鸭真的很需要我。”盛玉霄说。

       许秋来沉默了，她儿子桀骜的症状减轻了，自恋的症状好像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