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倪谦光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展月轻垂眼帘，挤出一丝苦笑。

       他早就知道他活不长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在他短暂的生命里竟然有个人愿意为他哭。

       “倪谦光，你真这么喜欢我吗？还是只是在同情我？”

       “我是心疼你！”

       突然上前一步，倪谦光用力抱住展月。

       冷冰冰的身体被温暖了，展月静静地闭上眼睛。

       好累啊！

       从五岁觉醒特殊力量开始，到现在即将大功告成，展月觉得自己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整个异族。

       他让为数不多的几百名异族陷入假死状态的沉睡，借此来保存体力，等到封印真正解除，大仇得报，异族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大陆上生活，到时候他要让那些迫害过他们异族的普通人臣服在他们异族的脚下。

       异族，才是整个大陆的主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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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已经不在了。

       展月本以为，自己不会和什么人有所交集，因为也没那个必要。

       他就像飘荡在人世间的一缕孤魂，没人看得见他，更不可能与他分享喜怒哀乐。

       除了倪谦光。

       “答应我展月，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倪谦光声音都变了调。

       他好害怕。

       真的好害怕。

       虽然此时此刻他拥抱着展月，可是他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展月会死。

       展月对咳血那么习以为常，可见展月咳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我的，听我的好不好？我带你去看大夫……”

       “没用的倪谦光。”

       展月轻轻推开倪谦光。

       “这不是看大夫就能治好的病，这是我的体质，这是命。”

       展月再一次向倪谦光强调这是命。

       “可、可你不是要为异族报仇吗？如果你死掉了，那异族……”

       “能够带领异族的人本来就不是我。”

       说完这句话，展月痛苦地做了个深呼吸，单薄的胸口上下起伏。

       能够带领异族的那个人……会觉醒的。

       他会促使他觉醒。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们歇一会儿，我扶你回房间。”

       看到展月连呼吸都变得艰难、痛苦，倪谦光稍稍迟疑一下，还是将展月打横抱了起来。

       “你！”

       展月吃了一惊。

       “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我力气还凑合，好歹是个男人嘛！”在展月的面前强颜欢笑，倪谦光公主抱着展月回了房间里，把展月放在床上。

       异族的居住地真的太过荒凉了，展月的房间里也简陋的不成样子，倪谦光费了好大劲才给展月烧了一壶热水。

       平躺在床上的展月看着倪谦光手忙脚乱的样子就觉得倪谦光还真是个王爷，一看就是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

       “我没事你不用忙活了。”

       展月坐起身，又咳了两声。

       一听到展月咳嗽，倪谦光就非常紧张，端水杯的手都不由颤抖起来。

       “展月……”把水杯递过去，倪谦光眉头紧锁，“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喝了口水，展月感觉好多了。

       事实上，倪谦光能够为他做的事并不多。

       眼下，他的棋子就快凑齐了，等到明天他把最后两颗棋子引诱到他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就大功告成。

       “你什么都不必为我做。”展月轻声对倪谦光说。

       或许，他是不讨厌倪谦光。

       搞不好还有点喜欢。

       可是，没有用的。

       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为了喜欢上某个人，不是为了和某个人长相厮守。

       他不是。

       展天白也不应该是。

       看到展月神情淡漠，若有所思，倪谦光痛苦地咬住下嘴唇。

       房间里静悄悄的，空气的味道不太好闻，因为被黑暗笼罩的这个地方，总像是有雾霾一般。

       沉默半晌，展月看向倪谦光。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不要！”

       倪谦光一口回绝。

       “就算我不能为你做什么，但陪在你身边我还是做得到的，展月，不要赶我走。”急匆匆地说着，倪谦光用力握住了展月的手。

       本以为自己这个举动会遭到展月的抵触，可是出乎倪谦光的意料，展月并没有甩开他的手。

       展月的手，好凉啊！

       “倪谦光，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红瞳映着倪谦光的脸，展月觉得倪谦光真是很好懂，内心对他的同情、怜惜与爱慕都反应在了脸上。

       “你喜欢的不是小孩子吗？我又不是真的五岁，像我这样的成年人，根本不在你喜欢的范围之内不是吗？”

       “……”

       “而且，我不是个好人。”展月直白地为自己下定义，“就像当初那些普通人根本没拿我们异族当人看一样，在我看来像你这种普通人跟我也不是同一类人，我随时都可以舍弃你，一直以来我也都是在利用你。”

       展月不懂，这样的他有什么好让倪谦光执着的。

       要说他长得俊美，身为亲王的倪谦光什么样俊美的人没见过？

       难得听到展月对自己说这么多话，倪谦光抓了抓后脑勺，露出懊恼的表情。

       “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你啊！”

       这不是敷衍展月的说辞，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不会钟情于什么人，毕竟天底下可爱的男孩子那么多。

       甚至他还很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深深地爱上一个人不能自拔。

       无声凝视展月，倪谦光感觉到自己的左胸口像是抽筋了一般，很痛很痛。

       他到底为什么会爱上展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展月的？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只是……一开始被展月的外貌吸引，觉得展月好可爱。

       之后又渐渐发觉了展月的另一面，对展月愈发产生了好奇心。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想了解展月，越来越放不开展月，越来越希望展月也能像他在乎他那样在乎自己。

       就算展月的真身并不是个五岁的孩子，就算展月把他当成一枚棋子利用，他都义无反顾。

       这样的他，就是深深地爱上展月了吧？

       虽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展月发觉倪谦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炙热，越来越含情脉脉。

       不知道为什么，这眼神总会让他有些心慌意乱。

       低下头，展月长长的眼睫毛眨了眨。

       倪谦光对他越是认真，他越是不想倪谦光对他这么认真。

       他只是一个复仇者。

       做完了他应该做的事，就会死。

       而他应该做的事很快就要做完了。

       他的命，也很快就要走到尽头。

       “倪谦光，你不该喜欢上我。”

       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展月下了床。

       “展月？”

       倪谦光朝展月伸出手，可是指尖却在触碰到展月之前就被展月用内力制住。

       “啊！”

       倪谦光捂着自己的胸口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你也听我说了太多话了，好好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不，展月……”

       即便心脏被展月的内力刺得生疼，可倪谦光还是强忍着在地上爬行想要够到展月的脚踝，然而展月却雷厉风行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异族居住地与外界的绝命谷之间有一定的时间差，展月察觉到炎焱已经来到了绝命谷，并且成功和端木璃汇合。

       “很好。”

       再一次走进墓地深处，展月这次是独自一人来到岩洞里。

       他不能带着倪谦光。

       有种直觉，倪谦光会坏了他的好事。

       岩洞里，光线昏暗，空气混浊。

       展天白仰面躺在巨大的石盘之上，双手双脚依然动弹不得。

       他听到了脚步声，自然也晓得是谁来了。

       “展天白，时机成熟了。”

       展月信心满满的声音震动鼓膜，展天白听见了，却没有扭头看向展月。

       见展天白虚弱得好似奄奄一息的病人，展月唇角上扬。

       “你放心，很快你就会和你心心念念的端木璃见面了。”

       “端木璃”这三个字令展天白神色微变。

       他当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端木璃，可是这样的话从展月的口中说出来，只会带给他相当不祥的预感。

       “你要……对我做什么？”

       展天白有预感，展月终于要真正采取行动了。

       红瞳凝视着红瞳，展月两条修长的手臂缓缓抬起头，整个人也散发出梦幻诡异的紫色光芒。

       紧接着，展天白看到展月薄唇轻启，小声念叨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咒文。

       随着咒文咏唱，被展天白压在身下的巨大石盘也亮起相同的诡异紫光。

       那刻满了整个石盘密密麻麻的展天白无法解读的怪异文字渐渐染上了浓重的血红，像是血的颜色。

       红色与紫色交相辉映，好似从地府深处跑出来的鬼魂，呈现出骷髅头的形状，一个接着一个钻进了展天白的身体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前所未有的剧痛令展天白大叫出声。

       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史无前例。

       身体和灵魂仿佛被生生撕开，展天白什么都无法思考，什么都看不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充斥整个岩洞的惨叫声撕心裂肺，然而展月却充耳不闻。

       此时此刻的他，什么都听不见，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咏唱咒文上。

       咒文没有咏唱完毕，折磨展天白身心的剧痛就永远没有停止的那一刻。

       记忆、情感、过去……一点点地从展天白的身体里剥离，展天白仿佛被大卸八块，身体和灵魂都变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不……

       不要……

       红紫交融的光芒吞噬了躺在石盘上哀嚎的展天白。

       我不想忘记……

       展天白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模糊。

       不要从我这里夺走……

       展天白的灵魂变得越来越苍白。

       不要让我失去……

       璃……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展天白的眼角滴落，滑过白瓷般毫无血色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