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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 甜氧

       秦晗到底也没能帮上张郁青什么忙, 只在第二天早晨和他一起吃过早餐后,跑出去买到了热腾腾的姜茶。



       秦晗从外面回来时, 呵着雾气进门, 张郁青正靠在一架木质柜子上,把感冒药丢进嘴里,拎着矿泉水瓶, 仰头喝了一口水。



       他凸起的喉结滑动, 秦晗盯着看了一会儿,红着脸把姜茶递过去:“我要回学校啦, 上午有课。”



       她跑了两步, 又回过头, 有些犹豫:“你说这个月很忙, 那我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张郁青笑着, 还是那个答案。



       他说:“随时。”



       秦晗其实只是问问就安心了, 也没有真的每天都打电话过去。



       只在偶尔,晚上睡不着时,试探着发信息给张郁青发信息, 问他睡了没。



       他都是秒回, 问她打语音电话还是文字聊。



       有时候秦晗偷偷揣摩, 张郁青这样贴心的温柔, 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还是只对她。



       那天晚上张郁青说等他忙完再聊的事情, 秦晗其实是抱有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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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总觉得结果会是好的。



       面对她的喜欢,张郁青从来没有回避过。



       不回避是不是就是在打算接受呢?



       秦晗甜蜜地想。



       要同时学两个专业的课, 秦晗比室友们都忙。



       特殊教育专业那边的课程她也抽空去听了,有一位老师在课堂上建议学生多看一些关于残障人士的电影, 还列举了一些电影名做推荐。



       秦晗认认真真记下来, 晚上回去找了一部来看。



       是韩国电影《熔炉》,涉及到聋哑儿童。



       秦晗是在寝室看完的,哭得稀里哗啦。



       张郁青正好在这时发来信息:



       【小姑娘,明天降温,多穿。】



       秦晗回他:



       【可以打个电话吗?】



       张郁青的语音打过来时,秦晗已经抱着手机蹲在阳台了。



       冬天阳台有些漏风,她披了一件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小声接了语音:“喂?”



       哭过的声音里藏着鼻音,张郁青严肃起来:“怎么哭了?不开心?”



       “没有,刚才看了个韩国电影,感觉挺难受的,就哭了。”



       秦晗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羽绒服的布料发出轻微的声音,她吸了吸鼻子,“老师推荐的电影太催泪了。”



       张郁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他说:“你啊。”



       语气里包含着无限宠溺。



       张郁青是真的忙,入秋之后接了不少活儿。



       桌上的日历是去年春节去超市购物时送的,上面每一个日期方框里,都密密麻麻记下了要做的事情。



       有一部分是纹身的预约和图案设计。



       有一部分是生活琐事,比如给丹丹买药,带奶奶去医院,给家里交水电费。



       他还有一个线上的学习纹身学习课程,是国外的一个纹身大牛开设的,每周两次网络课。



       因为时差,总是凌晨上课。



       这是张郁青上学时留下来的习惯,干什么都得边学边干。



       这世界上比你牛的人多了去了,不进步是不行的,哪怕“氧”才这么大点个店面,不学也不成。



       12月份时,张郁青把日历上做过的事情一一划掉。



       看着剩下不算多的纹身预约,他觉得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发现自己对小姑娘喜欢是什么时候呢?



       张郁青没细想过这件事,可能从他一本正经地把她当妹妹护着时,秦晗在他心里就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店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女孩,他怎么对别人从来没想过护着?



       张郁青23岁,别人这个年纪才刚大学毕业,他这个纹身室都已经开了四年了。



       但他扛起这个家,不止四年。



       他那会儿拼命学习,考大学时候选了师范大学。



       那时候他想以后毕业当个老师吧,有寒暑假陪老人,还能给丹丹辅导作业,多好。



       没想到奶奶突然瘫痪,也没想到丹丹会是唐宝宝。



       这些都压在张郁青头上时,他也慌过。



       存下来的钱都给奶奶和丹丹看病了,剩下那么一点钱,倒是够教自己的学费,但以后怎么办呢?以后奶奶和丹丹的生活谁来担着呢?



       他想了不到24个小时,果断做下决定。



       退学,然后开了纹身店。



       这些年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太多,张郁青很少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那天秦晗扑在他怀里,哭得厉害。



       他当时安慰小姑娘,说,哭什么,生活总是值得期待的。



       生活确是值得期待啊。



       他甚至遇见了秦晗。



       张郁青坐在桌边,回忆着这些年的过往,慢悠悠拆开一颗棒棒糖放进嘴里。



       棒棒糖不知道是什么味的,酸得他眯了下眼睛。



       他这生活紧绷得容不下变动,但是张郁青含着棒棒糖笑了一声。



       他想要一段感情,也不是要不起。



       罗什锦来的时候,张郁青没抬头,垂着眸子再看平板电脑。



       一般这个平板电脑都是他青哥学习用的,罗什锦也就没敢打扰,蹑手蹑脚走过去,瞄了一眼。



       “卧槽!我当你在这儿听课呢!青哥,你咋还看上车了?”罗什锦顿时嚷嚷起来。



       张郁青缓缓抬眸:“嗯,想买。”



       “不是,你也不常出去,买车干啥?”



       问完,罗什锦忽然顿住了,盯着张郁青看了半天,才说,“青哥,你不会是为了秦晗吧......”



       “嗯,小姑娘每周回来倒公交太辛苦。”



       张郁青笑了笑,“买辆车,谁有空谁接她一下,免得遇见天气不好她又着凉。”



       罗什锦张了张嘴,憋出一句:“结婚得大学毕业吧,现在就护上了?”



       张郁青好笑地看了罗什锦一眼:“想那么长远,礼钱准备好了吗就盼着我结婚?”



       其实张郁青自己都没想过那么远。



       他自己什么条件他是知道的,他想着,哪怕秦晗跟着他一天,他也得把她捧手心里疼。



       小姑娘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没道理跟着他反而受苦。



       受苦那还跟着他干什么?献爱心?



       他想给秦晗的不止是爱。



       他还想给她,他对生活所有不死的情怀。



       小姑娘是喜欢他,他不能仗着人家喜欢自己就装傻充愣。



       他得告白,告诉小姑娘,不是因为她喜欢他,他才接受。



       而是他喜欢她,他看她哪都好,她值得被喜欢。



       这么计划着,张郁青在星期五早晨抽空和罗什锦去看了车,挺宽敞的SUV。



       能装下秦晗和她的行李箱,也能装下老太太的轮椅。



       以后他闲的时候,还能开车带他们出去兜兜风。



       车里有空调,冬天冻不着,夏天也不热。



       挺好。



       看好车型,张郁青和人说好,准备明天签合同付首付把车子开走。



       正好是周末,直接开着去师大,把秦晗接回来。



       张郁青想着,舌尖抵着后槽牙,忽然笑了一声。



       身旁的罗什锦一脸纠结:“青哥,我他妈求你了,你能不能当个人,我知道你找到真爱了,兄弟我还单着呢,能不能别老笑了,我真受不了!”



       回店里时,店门口站着丹丹的老师,满脸焦急,正拿着手机翻找什么。



       张郁青忽然敛起笑脸,大步走过去:“徐老师,您怎么来了。”



       “郁丹哥哥?唉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下午打你手机也没打通。”



       徐老师急得五官都皱在一起,“郁丹骨折了,现在在医院,很严重!”



       丹丹住院的当天下午,张奶奶忽然呼吸困难,也进了医院。



       同一家医院,病房里住了两个张郁青的亲人。



       张郁青忙着给丹丹预约核磁共振检测,又得照顾奶奶,手机什么时候没电的他根本不知道。



       再回到店里是傍晚了,张郁青去给丹丹拿换洗的衣物。



       奶奶那边还算好一些,老毛病了,医生也说没什么大碍,住院吸氧输液,两三天就能好。



       丹丹的情况比较严重。



       老师说丹丹在地上捡橡皮,前座的男生搬着椅子往后挪,一下压在了丹丹手上。



       最要命的是,男生和椅子一起翻倒,丹丹的手指和手臂骨折,当场休克。



       张郁青从去医院开始整个人都紧绷着。



       丹丹醒后不停地哭,她说“哥哥丹丹好疼”,张郁青就觉得有人在他心脏上一下一下扯着,让人难受。



       丹丹需要手术,傍晚时,张郁青疲惫地回到店里。



       他简单装了些需要的衣物,给北北加满狗粮。



       手术费不便宜,车子的首付可能......



       张郁青呼出一口气。



       关好窗子,正准备锁门时,店里来了一位顾客。



       是一位保养得很好的女人,梳着一头棕红色的卷发。



       女人穿着长款羊绒大衣,挎着LV很经典的花色包包,站在店门口:“请问,你是店主吗?”



       “抱歉,今天不接了。”张郁青说。



       “张郁青?我方不方便,进去和你聊聊?”女人淡笑着,这样说。



       张郁青回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有些眼熟。



       当看见她垂着头把手机放回包里的动作时,他知道她为什么眼熟了。



       因为这个女人垂下头的某个瞬间,和秦晗非常像。



       “请进,坐吧。”



       秦母迈进张郁青的店里,用打量的目光扫遍了店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用消毒纸巾擦了擦椅子,才慢慢落座:“我是秦晗的妈妈。”



       张郁青惦记着医院里的丹丹和奶奶,还是拿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温水给秦母:“阿姨,您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秦母笑着看了眼张郁青,她说,“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但当父母的么,总是不忍心说自己的孩子,小晗从小是我和她爸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不知道人间疾苦,做事不想后果,但我不能不替她想,你说对吧?”



       傍晚的天色很美,天边的淡蓝色里泛着一层粉橘。



       张郁青放下手里的行李,坐到秦母对面:“您想说什么呢?”



       “和小晗断了吧,算是阿姨求求你了,不管你们走到哪一步了,都断了吧。”



       秦母忽然很急地抓住了张郁青的手臂,“我知道她在这儿留宿过,我知道你们经常见面,我也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有一个坐轮椅的奶奶,还有一个残疾的妹妹,你的家人是累赘啊,她们只会拖累我的孩子。”



       奶奶和丹丹是张郁青的底线,但对方是秦晗的妈妈。



       张郁青的眉心只是短暂地蹙起一下,又强迫自己松开。



       他尽量用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和秦母对话:“家人用累赘这样的词形容,是不是有些过了?”



       秦母像是没听见,她激动地站起来:“你和小晗不合适,你也知道,对不对?你能给她什么呢?她还小,大学里那么多男孩子,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她现在都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秦母说,我是她妈妈,我最了解她。



       小晗善良,小时候我们和她说过很多次天桥边乞讨的人是骗子,她都还是要带上零用钱和零食,去救济他们。



       她喜欢帮助人,喜欢救济人,也许她不是喜欢你呢?



       “她才18岁,她也许只是觉得你可怜呢?”



       张郁青当然知道秦晗心善,她连小虫子都不舍得伤害。



       店里有她拿回来的残疾小仙人掌,有她捡回来的北北,甚至李楠会常来,都是因为秦晗当初善良的帮助。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善良。



       可是......



       “求求你了,你放过她吧。”



       秦母眼睛里已经噙满了眼泪,“我已经走错过一次婚姻了,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往火坑里跳,我不能看着她走我的老路。”



       张郁青握紧拳头,又松开,声音还是礼貌的:“我不认为秦晗连什么是可怜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您......”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坚定。



       恍惚间,秦母感觉自己看见了秦父年轻时的样子。



       那时候秦安知也是用这种坚毅的眼神,告诉她,以后我一定能让你们过上好的生活。



       可是结果呢!



       不不不,她绝对不能让秦晗也经历这样的事情。



       男人都是一样的!



       陪他们穷过苦过也没用,他们有了钱一样会变坏!



       秦母忽然起身,跪在张郁青面前。



       她跪得很用力,膝盖撞击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张郁青惊了一瞬,起身想要扶起秦母。



       秦母死死跪在地上,怎么都不起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张郁青甚至想笑。



       明明上午还好好的,明明他还打算明天开车去接他的小姑娘回来。



       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丹丹和奶奶还在医院,他甚至一整天没来得及看一眼,手机有没有秦晗的信息。



       张郁青忽然用力一拉,把秦母从地上拉起来:“别跪了,我受不起。”



       这时传来一点敲门声,张郁青一愣,整个人僵住。



       这么秀气的敲门,声音小小的,礼貌地敲三下,然后安静地等着。



       会这样做的人,他只想到一个。



       下一秒,秦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郁青,你在吗?我刚才听见你说话了?”



       秦母惊慌失措,想要去开门,却被张郁青一把拽住。



       他当然想要和秦晗说清楚,她的小姑娘当然会理解他。



       可是然后呢?



       他到现在都记得,小姑娘披着她的运动服外套,哭得抖成一小团。



       那天她说,张郁青,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我只有妈妈了。



       他的小姑娘很单纯,让她知道她的妈妈来说过这些话......



       那天她哭得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只有妈妈了。



       总不能,让她和妈妈反目。



       张郁青叹了口气,用手死死按住眉心。



       敲门声变得急促,每一下都很重。



       秦晗站在张郁青店外,她今天给张郁青发信息,一直都没人回。



       打电话也是关机。



       晚上本来寝室约好了一起吃饭,秦晗心不在焉,最后还是决定来一趟遥南斜街。



       她走过来时明明听见了店里有张郁青的说话声,但他为什么没有开门?



       门板是木制的,秦晗用力拍着。



       记忆里好像是有过这样的时刻,是帮李楠的那天。



       张郁青把他们都关在店里,自己面对那群小混混,她怎么敲门都没用。



       最后她也是大喊了他的名字,张郁青推开门,笑着调侃她,震耳欲聋啊。



       那今天又是出了什么事呢?



       秦晗心里慌得很:“张郁青!”



       店里终于传来张郁青的声音,他还是那么温柔,隔着店门问:“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关机了,我、我很担心,就来看看......”



       张郁青说:“有什么可担心的,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秦晗疑心自己听错了,手僵在空气里:“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别来了。”



       天色又暗了些,秦晗眨了下眼,眼泪砸在羽绒服上,她小心地问:“我没听懂,你不是说,等你忙完了在跟我谈谈吗?是不是你太忙了我打扰你了?我......”



       她艰难地把哭腔憋回去,深深吸气,“我等你忙完了再找你,好不好?”



       “我已经忙完了,现在正在和你谈。”



       “......为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



       谈话的内容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那天说让她等她时,明明那么温柔。



       秦晗控制不住了,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淌,语气里面带着恳求,“我能进去吗?我能进去听你说吗?”



       “不方便,有人在。”



       秦晗抹掉眼泪,她有些怔怔地问:“是......女人吗?”



       “嗯。”



       “长大的那种吗?成熟的那种?20岁以上的?”



       “嗯。”



       秦晗摇头。



       不会的,他应该会等我长大吧。



       可是我已经在长大了啊。



       过完年,我的虚岁就该是19岁了,离20岁真的不远了。



       我真的在努力长大啊。



       秦晗看不清面前的门,满世界都是被水浸湿的朦胧。



       张郁青没开门,也没像以前一样温柔地哄着她、帮她抹掉眼泪。



       他只在门里说:“秦晗,回去吧。”